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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巴赫被音乐界奉为神明

来源:未知 时间:2020-06-09 18:35 浏览量:
为什么巴赫被音乐界奉为神明



我学习弹奏古典音乐时期,最喜欢的作曲家就是巴赫。我痴迷于读他复杂又规整的乐谱,喜欢弹奏出平稳发展的旋律、层次丰富的和声,以及点缀着的装饰音。巴赫被音乐界奉为神明,因为极少人能写出如此深不可测的音乐,他的作品就是音乐理论本身。但作曲技术高超并不是巴赫吸引我的唯一原因。音乐除却技巧,还有情绪、感受和想象,巴赫的音乐能带我去到一个平静却丰富的世界。

所以当我读到序的最后一段,就确定了这是一本值得一读的巴赫传记。作者写到:“想象站在齐胸深的海水中等待潜水的感觉。……对我而言,这类似于演奏巴赫音乐的体验和冲击——那种向你展示灿烂的七彩光谱的方式、锐利的轮廓、奥妙的和声,还有乐章中必不可少的流动性和潜在的韵律……”作者是约翰·艾略特·加德纳,顶尖的指挥家,成为全职音乐家前,他在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学习历史、古阿拉伯语及中世纪西班牙语。据他自己的叙述,他是在巴赫这位乐长的注视下长大的。他懂得巴赫的音乐,这意味着,他拿到了解读巴赫本人的敲门砖。

作为乐迷,很难不去好奇这位天才音乐家是怎样的人。但是由于巴赫留下的文字很少,之前读过的对巴赫的介绍都略显苍白,他的人格色彩仍是晦暗的。加德纳的《巴赫传》以自我对巴赫的追随为尺度,提供了观察作为人和音乐家的巴赫的新的视角。受益于学术训练的基础,加德纳扎实地处理了现有的资料,包括巴赫身处的社会背景、他的成长经历和秉持的宗教信仰。但他不止步于此,如果相信音乐折射了一位音乐家的精神世界,就可以在作品中找到新线索,为解释巴赫的性格、心境和追求找到依据。

看到巴赫是一个脾气不好的凡人,我毫不惊讶,反而更感动于他将神性置入音乐的努力。平凡的人,却是伟大的音乐家。跟随加德纳朝圣巴赫的我,也不过是个深陷七情六欲的烂人,却因为儿时听过他的音乐,对超越性的精神创造有了向往。

出于直觉和对巴赫的毕生迷恋,约翰·艾略特·加德纳在 2000 年时候,同英国巴洛克独奏家乐团、蒙特威尔第合唱团进行了一场康塔塔朝圣,在最初礼拜仪式的时间上,演出了巴赫所有的康塔塔。十多年后,他写下了这本关于巴赫的巨著。

这本六百多页的书,既是一本关于巴赫的传记,也是一部巴赫声乐作品研究。加德纳是一个热爱合唱又热爱文字的人,早在他的剑桥时代,就已作为指挥登台。随后他从历史学研究中转身,作为职业音乐家组建了蒙特威尔第合唱团。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一次次排练、演出巴赫。加德纳用历史研究的思路来研究巴赫的作品,致力于从那两百多部教会康塔塔中挖掘出新的线索,像拼图一样逐渐拼出巴赫的模样。

加德纳和他指挥的音乐有一种现世的温暖,充满舞蹈感的韵律,一种可触及的、自内而外的明亮。他有一种英国式的务实感,根植于土壤、节期、世俗生活的平衡和自足,一种毫不夸耀的品质,一切都自然而然,仿佛茶水滋滋作响、炉火温暖明亮的画面。他在不同领域之间切换,带着两重世界的印记和风格。他有资本自由地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自己的乐队,自己的厂牌,做出自己的选择。他独断专行、挑剔同时又包容。

 

 

 

一、舞蹈与生命

加德纳在豪斯曼那幅巴赫肖像画的注视下长大,在多塞特充满音乐的农场里长大,他对巴赫最初的接触,来自于家庭环境而非宗教环境,这让他的态度温柔又均衡。让巴赫舞蹈,让巴赫歌唱,而不是让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扮演一个严厉阴沉的乐长。在书中他提到,在他最初接触到的音乐家当中,古斯塔夫·霍尔斯特的女儿伊莫琴为他强调了巴洛克音乐中舞蹈的重要性。我想这也许是他属于现世的温暖感的来源。

这个六月,我为了听加德纳的演出去了伦敦巴比肯中心。

整套音乐会曲目的设计依然是 2000 年康塔塔朝圣的顺序,也沿袭了《天堂城堡中的音乐:巴赫传》书中的想法。第一天是将临期到圣诞节的康塔塔精选,明亮辉煌,恰是最能发挥这个团体特质的曲目。加德纳眼中,巴赫所作的圣诞康塔塔中,最有节日气氛、最为辉煌的是 BWV 110,恰好是这场音乐会最后一部作品。那种内在的舞蹈感无可抗拒,轻盈欢快又绝不粗俗。

蒙特威尔第合唱团在他的多年引导下,发出的是他们自己的声音,一种注入激情和表现力的独特声音。你能听到能量的急剧变化,迅疾又稳定,整齐又干净,在力量感扑面而来时也不会觉得压抑,永远不乏舞蹈感,清脆弹跳之处收放自如。他能让音乐非常鲜活。

谢幕时候我想起了加德纳在序言里的一段话:

“想象站在齐胸深的海水中等待潜水的感觉。你看到的是寥寥几种肉眼可见的自然景物:海岸、地平线、洋面,也许有一两只船,也许还有水面下鱼或珊瑚褪色的轮廓,但仅此而已。然后你戴上面罩潜入水中。忽然间,你进入了自成一体的奇妙世界。这里有着无数瑰丽色彩,身边鱼群轻轻游动,海葵和珊瑚摇摆起伏——这是栩栩如生又完全不同的现实。对我而言,这类似于演奏巴赫音乐的体验和冲击——那种向你展示灿烂的七彩光谱的方式、锐利的轮廓、奥妙的和声,还有乐章中必不可少的流动性和潜在的韵律。水面之上是乏味的日常喧哗,水面以下是巴赫的奇妙世界。然而即使当演奏结束,音乐消散,一切归于最初的寂静,我们依然处于那种令人激动的冲击下,那感受仍萦绕在记忆中。”

二、节期与轮回

作为在乡村大宅长大的英国人,加德纳骨子里拥有对根植于土地的精神传统的热爱和自豪。他大概对于巴赫的几轮年度康塔塔中的节期与轮回有着深深的迷恋。这是 E. M. 福斯特在《霍华德庄园》也曾经写过的主题,如同英国人一种古老的精神传统。

在《节期与轮回》一章中,加德纳不断铺陈的,正是往复的轮回主题。

“巴赫常常会触及前基督教仪式以及被遗忘的联系,其中反映出农业年的季节变换——土地、节律和仪式的确定性,其历法那精准的节奏以及乡村天气的变幻莫测。18 世纪的萨克森依然是以农业为主的社会,这些季节性事件与宗教密切相关——这点提醒了我们,在当今城市占主导的社会中,许多人与农业历法的节奏和模式失去了接触,甚至也无法感知基本的生死轮回,而这是巴赫多部康塔塔中的显著特征。”

巴赫以丰饶的创造力和非凡的连贯性在周期轮回中创作,用尽一切方式来呈现同一个观念。“轮回是他的康塔塔中关键性因素和永恒的主题,在他的全部作品中贯穿始终。”而加德纳用他的方式复现了巴赫对于循环往复的观念和自始至终的旅程的周期性强调。在这场朝圣开始之后,“我们开始明白,音乐与其在周期中所处位置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在连续两周的音乐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同圆弧一画再画。”“这与我们所习惯的音乐厅中的音乐制作惯例明显不同,后者无论多么令人信服,都难免带有与音乐的本质目的毫不相干的回响。”

▲加德纳于 2000 年完整再现了巴赫的康塔塔周期。此图为简体中文版特别绘制,作为彩页收入书中。

三、建立联系

在书中他曾提到,在爱森纳赫的教堂礼拜仪式上演出时候,当地的农民加入了合唱,用图林根方言唱完一首短小的祷文,默默离开了。我想他一定对这个事件印象非常深刻,让他觉得这种鲜活的联系非常迷人。在整个康塔塔朝圣之旅中,他们追随宗教改革的传播道路,选择了那些具有建筑之美的教堂,将音乐带给对巴赫有特别热情的群体,通过邀请他们演唱康塔塔结尾的众赞歌,与听众之间建立了联系。

这个夏天在伦敦的迷你康塔塔朝圣,三场音乐会中最后一场(三一季)结束后,他转身请求观众集体加入演唱 BWV 140 最后的众赞歌,周围银发的观众纷纷举起印有唱词的节目单,在那种温柔又均衡的光晕中,一起演唱了 Gloria sei dir gesungen,转身离开,走入伦敦的瑟瑟夜风中。这种亲历,是一种无比温柔的仪式。

在这本书里,有一章名为《康塔塔还是咖啡》,铺张又动情地描绘了两百多年前莱比锡的咖啡馆,那些庇护了音乐演出的场所。在巴赫与市议会的雇主之间关系恶化的同时,他最重要的音乐活动场所发生了显著转换:从教堂转移到咖啡馆(冬季)和花园(夏季)中。巴赫如此得以演奏他的世俗音乐戏剧。

“热切的聆听者、爱乐者以及严肃的信徒,会被礼拜仪式中无时不在的喧嚷激怒,他们对音乐的享受又被虔信派牧师脸上不满的表情压抑了。然而在咖啡馆里,在这种世俗(有人可能会说有道德问题的)环境中,更优秀且更有鉴别力的听众会关注音乐。”

四年前翻译这本书时,我还是个坚定的红茶爱好者,对咖啡的感觉停留在功能层面。那段时间经常带电脑去咖啡店翻译,越来越习惯于咖啡的味道,并且一次又一次改变了对咖啡的认识。最初让我觉得“原来咖啡可以这么好喝”的体验,和对巴赫咖啡康塔塔的记忆交叠在一起。这种古老的棕色饮料,凝结了太多历史,在气味与记忆中为人们提供慰藉。如今散布在各处的独立咖啡店,像是散发着微光的小型避难所。越来越多的咖啡师着力于在吧台两侧建立联系。这种联系可能是技术上的,也可能是情绪上的。写下这些文字时候,我正好待在深圳 FEI café ,恰到好处的明亮愉悦和自由感,同样也有一种联系,留下的是难以名状的不舍和牵绊。

其实这种“联系感”正是这本书以及康塔塔朝圣的迷人之处,加德纳和他的乐团以自己的方式和巴赫建立联系,和听者建立联系,和真实的节奏建立联系,也让我们与自己真实的感受建立了联系。

这本书的翻译过程,本身就是一场朝圣。我很庆幸能有这样的机会,用一年多时间重新跟随加德纳体会这场音乐朝圣。在那些一遍一遍对着听唱片、品味考究的措辞的日子之后,我会觉得它们也改变了我的轨迹。非常感激有马慧元老师为译文作校订,疏通了那些困难的地方,让一切都变得有保障,让一个新手能够和巴赫更加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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